2005年夏天,笔者在宣恩长沙河村四组村民谭秀顶家住了半个月——为配合修建水布垭水电工程,由州博物馆组织,在蓄水前对该电站“库区”进行考古发掘。那时,天公不作美,阴雨绵绵,预计7天的工期,后来花了10多天。无所事事之时,我有幸见识到当地村民结网捕鱼、伐竹造纸的原真生活。
长沙河是清江的一段,属宣恩县万寨乡。因为到那里要从恩施坐车过七里坪,再乘一段水路才能进村,作为宣恩人,我总觉得在这里就像置身于外地。那次发掘的领队是州博物馆副馆长王晓宁,他是个文化人,曾经当过知青。我们一行6人赶往谭家的时候,热热闹闹像是“吃酒”去,让人心生期待。夕阳下的长沙河别有风韵,河水奔流不息,水牛在河滩的沙坝上吃草,河畔溪岸有竹丛摇曳,树木浓密处炊烟袅袅。
记得秀顶家有四弟兄,他是老幺,和老二屋挨屋住。二嫂能干,幺嫂标致,那时她们的孩子都还小。老母亲、秀顶夫妇、虎头虎脑的儿子,就是谭老幺幸福的四口之家。由于发掘工地的活儿比较精细,帮手大多是老人和妇女,谭家兄弟依旧干本行——捕鱼,头天晚上把网安在河里,第二天去取,一去一来,收入比在工地上做要高得多。共为渔事,王馆长和谭家兄弟的话题也多,白膘儿、黄骨头……从捕捉、烹饪到上市等等,如绵绵细雨,话题漫无边际。
那些天,天晴的日子,大家在工地说说笑笑做工,下雨的时候,便各自在家“做纸”,即手工制作草纸。在我看来,工地发掘和手工造纸在本质上有相同处,都属远古遗存,或尘封于地下,或流传至今。草纸又叫土纸,由本地人手工制造而成,用以区别外地质量上乘的“有光纸”。自公元105年“蔡侯纸”问世,造纸术被广泛运用,给世界文明以无限恩惠。很早以前,草纸传播文化的重任就被取代,一直以“冥币”身份串联着阴阳两个世界,其冥币职能通过火化实现,故又称火纸。长沙河造草纸一如初始状态,遇水牢度差、韧性小、色黄质糙。四组有10多个造纸作坊,全为家庭式作坊。村民的房前屋后散落着数个草棚、酵池和辗子,分属谭、邹、杨、胡等姓。相传,当地造纸始于明洪武年间,他们的先祖自湖南等地迁入长沙河后生产,清代时有百余家造纸作坊,后因“破四旧”,大部分作坊停产。
发掘增学识,造纸练修为。由于造纸的工序较多,大人小孩都可以参与其中,所以说,长沙河人只要会劳动就会造纸。把河畔溪边的竹子摔破晾干,放入露天池子发酵。将发酵过的竹条置于圆形辗槽,套上水牛拉动石辗子围绕“万年桩”转,竹条就被辗成麻绒。舀起麻绒放在草棚下池子里的药水中,用镰子均匀地滤起纤维,晒干即成草纸。镰子是长方形的“筛子”,篾细如线,孔小如针孔。用好镰子是个技术活,制作镰子是个精细活,因此,“九佬十八匠”还要加上“镰匠”才齐全。
在文物发掘工地做客,笔者度过的是一段轻松愉快的时光。但库区移民却是一项艰辛的工程,即使是文物工作者,也感同身受。王晓宁说过,他为此进行的文物调查,满眼残垣断壁,十里荒无人烟,心中悲凉惊骇杂陈……此次发掘结束,我就回到单位。后来,听说秀顶将他的造纸作坊捐献给了州博物馆。再后来,因州博物馆盛情相邀,夫妇俩又专程前往“调试”。
值此申报长沙河手工造纸作坊为第六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之际,笔者又想起宣恩县万寨乡长沙河以及长沙河的村民们。记得那年在长沙河时,还不时能见到漂流的游客——碧波上团团橘黄色轻柔地滑过。一晃6年,长沙河早已是库区平湖风光了吧!